《尘封档案》系列——007.“藏宝图”之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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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女老板自尽

这是还差几天就要交小暑的一个夏日黄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雷阵雨就要来临时特有的闷热。太阳已经沉入地平线以下,最后一抹余晖给路旁白杨树的枝叶染上了一层浅红。六十多年前的山城重庆,许多马路有着明显的坡度,有的还比较陡,这条用清一色的麻石板铺就的狭窄马路就是特别陡的那种。

此处名唤下马坡,位于长江、嘉陵江的北岸,属于重庆市第二区。几分钟后一起拦路抢劫案的受害人华锦秀,这时正从马路的东头往上走来。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穿着天青色的连衣裙,体态稍胖,在坡度较陡的这段路上从下往上行走,感觉倒像是在爬山,已经有点儿吃力了。

老天爷似乎存心要跟她过不去,说变脸就变脸,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天空倏地罩上了一层黑色天鹅绒。又是几下隆隆的雷声,蓝色的闪电轻而易举地把天鹅绒撕破一道长长的缝隙,在大地上投下一片短暂的强光。在蓝光消失之后,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华锦秀出门时没带雨伞,匆忙之间一边抓起肩上挂着的那个紫罗兰色的坤包遮在头上,一边快步往路边的树下跑。雨太大了,白杨树的茂密枝叶也难以挡住从天而降的雨水。而这一带路两旁都是一两米高的石坝,石坝上面才有人家,华锦秀无处可躲。正在她觉得犯难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奔来一个跟她年岁差不多的男子,手里撑着一把直径足有一米的浅黄色油布伞,罩在了她的头顶。

华锦秀心里一喜,可是厄运随之降临。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道谢,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经直直地对准了她!

“拿着!”

匕首就像一个控制大脑思维的遥控开关,华锦秀顿时失去了思维能力,机械地从对方手里接过了雨伞。

对方似乎懒得开口了,把雨伞交到华锦秀手里后,就猛地扯下了她另一只里手拿着的坤包。雨还在下,那人也不走,就和华锦秀并肩站在雨伞下面。这时如果有路人经过,看到这一幕,一定以为这是一对夫妻或者情侣。

夏日的雷阵雨来得快,走得也快。强盗和华锦绣也就不过在雨伞下站了五六分钟,雨就停了。华锦秀的头脑此时已经逐渐清醒,可是,她还没想好自己应该作出什么反应时,那个男子已经朝前跨出数步,撒腿朝下坡的方向逃窜。华锦秀发现自己的坤包已经不在他手里了,而他拎着的是一个被当时老百姓称为“洋面袋”的长方形白布口袋——想来那人已经把坤包装进洋面袋了。

华锦秀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从视线中消失,想呼喊“捉强盗”,可这时路上并无行人,她担心强盗 听见喊声会返身回来捅她一刀,于是定定神,收起 那把大雨伞,继续往前走。

华锦秀此行的目的地是“金富祥饭馆”,今晚有一个名叫裴俊君的人在这家饭馆请人吃饭,她是唯一的陪客。裴俊君是华锦秀的同居男友,半个多小时前,裴俊君给她打电话说他要请人吃饭,邀她作陪,并嘱咐她从二人住处的那口皮箱里取出五十万元(旧版人民币,折合新版人民币五十元。下同),连同一本《七侠五义》一起带去饭馆。现在,钞票、小说连同她的坤包一起被强盗抢走了,饭费怎么支付?华锦秀想了想,寻思着还是先走到高处问一问“金富祥饭馆”离这儿有多远再说吧,如果离得不远,那她就先去跟裴俊君打个招呼,然后再回家取钱。

所谓的高处,其实是一块巨大的平坝,华锦秀顺着斜坡一步步走上去,待踏上平坝的路面,她发现根本不必向人打听,前面数十米处正亮着“金富祥饭馆”的灯箱招牌。

“金富祥饭馆”是一家新开张的饭店,两开间的门面,有三进,中等档次,很干净。华锦秀是个爱干净的人,如果在平时,她肯定会很喜欢这里,可是今天遭了劫,她心情不爽,进门也没有兴趣看饭店的装饰了,问清裴俊君订的包房便径直走过去。裴俊君和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正在里面吹着电扇喝着冰镇汽水,见华锦秀进去,便指着对方向她介绍: “这是陈先生……”他注意到华锦秀神色不对,也没带以往出门不离身的那个坤包,便觉得不对头,急转话题, “锦秀你怎么啦?”

华锦秀刚张口说坤包被人抢了,里面装着从裴俊君皮箱里取的钞票和书时,裴俊君和陈先生两人便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个惊呼“啊”,另一个的眼睛睁得比牛眼还大,直直地瞪着她,吓得她恨不得转身逃出包房。陈先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随即恢复正常,朝裴俊君看了一眼。裴俊君也恢复过来,询问华锦秀是怎么一回事。华锦秀刚说了说被抢劫的时间、地点和强盗的身材模样,裴俊君便拔腿往外奔,陈先生甩下了一句“华女士你先点菜”后,也跟着跑了出去。

裴、陈这一去,就没有再回来。这边华锦秀听了陈先生的话还真点了菜,并且要了一箱啤酒。可是,冷菜、热菜都上来了,啤酒也搬进来了,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那二位却还没有回来。华锦秀又等了将近一个钟头,终于意识到裴俊君二人今晚是不会再来了,便想离开。可是,她却走不了了。那箱啤酒没有打开过,饭馆可以收回;可那些冷菜热炒,虽然没有动过一筷子,店家却是必须全价收费。华锦秀对此表示理解,可问题是此刻她身无分文,没法儿支付。于是,华锦秀就让跑堂请来老板,把情况说了说,问是否可以让她写张欠条,明天派人把饭钱送来。老板面有难色,说: “这个……这个……”华锦秀便知对方不同意。于是,又提出了另一方案:麻烦饭馆派人随她回家去取。

这个提议听起来比较合理,老板愿意考虑,便问华锦秀家住哪里。华锦秀说住在第五区铜元局那边。老板就摇头了,说你那儿是南岸,要过江的,现在是晚上,我店里生意正好,派一个伙计出去还不知几时回得来呢,这不妥,这不妥。

华锦秀本就因被抢劫加上裴俊君和陈先生一去不返而心情糟糕,眼下见老板这也不好那也不妥,顿时恼了,说你总不能把我留这儿一宿吧?说着,她突然有了主意: “这么着,我们去派出所吧,听凭派出所民警发落,我正好遭了抢劫还要报案呢。”

饭馆老板想想也只有这样了,反正派出所也不远,步行过去不过七八分钟。到了辖区的寸滩派出所,这餐饭钱就好解决了,倒不是民警同志垫付了,而是华锦秀回答民警的问话,姓名、住址、职业一说,民警进去里屋打了个电话,出来后对饭馆老板说你可以走了,这顿饭钱少不了你的,明天绝对可以送到饭馆来。至于原因,稍后下文会有交代。

老板走后,华锦秀说了说遭劫的经过,民警做了报案笔录。记完,已经快八点钟了,民警说这个案子我们会调查的,让华锦秀快回去,晚了就不方便了。华锦秀刚遭了劫,现在让她一个人回去心里还真的颇为忐忑。她期期艾艾地跟民警一说,民警也觉得犯难。于是就去向值班的副所长请示。副所长说这好办,请隔壁何木匠送她回去,让她到家后付一点儿脚力钱就是了。

就这样,华锦秀平安返回了南岸家里。当时,派出所民警也好,华锦秀自己也好,根本没有想到她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竞只能以小时来计算了!

华锦秀是土生土长的重庆人,她的父亲华遐敏是民国时的一个县府办事员。不过,出身富家的老华是留过洋的知识分子,思想开明,眼界也宽,所以女儿刚满八岁就让她上学了。华锦秀一直读到初中毕业,中考落榜,方才结束学业。这时,华家所处的南岸这边已经划入重庆市区,老华在市政管理处当科长,手里有些小权,不用也浪费,就通过关系给华锦秀在铜元局找了一份会计工作。这铜元局开创于清光绪二十八年,到了1930年改成了专造子弹的兵工厂,不过当地人叫惯了,仍以“铜元局”称呼。华锦秀在铜元局工作期间,结识了一个机械工程师。那人名叫李纯道,湖北汉口人,是个留英的海归。回国后被汉阳兵工厂聘为工程师,据说对步枪颇有研究。抗战爆发,汉阳兵工厂内迁重庆,李纯道也跟着过来了。有段时间,他受命主持测试铜元局(当时的官方名称是“中华民国第二十一兵工厂”)制造的步枪子弹。李纯道是带着一个测试组来铜元局的,所以活儿自有那班组员干,他则待在办公室里抽烟、喝茶、看报纸,听听汇报,看看材料。办公室对面就是会计室,李纯道渐渐就跟美女会计华锦秀相识了。到他完成测试使命离开铜元局时,华锦秀已经成了他的未婚妻。

华锦秀和李纯道结婚后,不久就怀孕了,根据父母和李纯道的建议,她为保胎而辞去了在铜元局的工作,在家休养。可是,后来生下的却是一个死婴,华锦秀当场惊晕,从此不再考虑怀孕之事。这时,李纯道在铜元局附近开了一家榨油厂,华锦秀就负责工厂的财务,并帮助丈夫管理生产。榨油厂属于加工行业,赚取的利润有限,可是能够保证每月都有进项,加上李纯道在兵工厂当工程师的薪水,夫妻俩的日子过得还是蛮滋润的。可惜好景不长,到了抗战胜利的前半年,李纯道在参加一种仿美式枪械的实弹射击试验时,枪膛发生爆炸,当场殒命。

丈夫死后,华锦秀获得了一笔抚恤金,她分文不拿,托人全部捎给李纯道在武汉的父母了,她自己从此就靠着经营榨油厂过日子。不久,抗战胜利,李纯道生前的一个名叫蒋志平的结拜兄弟,得知李纯道遭遇不测,前来重庆探望其遗孀。华锦秀以前从李纯道口中听说过蒋志平,只是没有见过,谁知这次两人竟一见钟情,迅速同居。蒋志平是国民党的陆军情报军官,抗战期间一直在沦陷区做地下工作,抗战胜利后还没安排他的工作。他跟华锦秀好上了以后,干脆就留在重庆不走了,很快就在重庆警备司令部谋得了一个职位,还是干老本行——收集情报。

华锦秀与蒋志平一起过到1949年3月,蒋志平忽然失踪了,不知是给哪方干掉了呢,还是奉命撤往台湾了,反正多方打听,依然杳无音信。华锦秀的父母觉得,她一个女人,要想在没有靠山的情况下打理工厂难度颇大,而其父亲此时已经退休,无权无势,无法助其一臂之力。于是,他们就给女儿找了个对象,就是今晚在“金富祥饭馆”请客的裴俊君。

裴俊君是重庆人,经营荐头业——就是如今的职业介绍人,说起来跟华锦秀那个失踪的“丈夫”蒋志平还是朋友。华锦秀对裴俊君印象还不错,再说她一向唯父亲之命是从,也就接受了裴俊君。不过,她坚持采取与对待蒋志平一样的方针:只同居,不结婚。因为,她心里只有一个丈夫,那就是已经永远离她而去的李纯道。

华锦秀在南岸也算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女人,只要提起“铜元局华小姐”,大家就知道是“纯道榨油厂”的女老板。这就是寸滩派出所警察在跟铜元局派出所通过电话后,马上认可华锦秀提出的“明天派人把饭钱送到饭馆’’方案的原因。同样,华锦秀被民警指定的那个何木匠送回家后,立刻拿了一张两万元的钞票作为酬金给了对方。所以,次日何木匠听说华锦秀自杀的消息后,连说“她是个好人”,为其遭遇唏嘘不已。

新中国成立后,华锦秀还是经营着她那家榨油厂。她跟裴俊君同居时双方有过约定:各做各的生意,互不干涉,经济独立,相当于现在年轻人实行的AA制。两人同居将近两年以来,一直相敬如宾,不但没有吵过架、红过脸,互相之间连重话都没说过一句。因此,华锦秀对于裴俊君突然对她破口大骂,甚至动手殴打觉得不可思议,难以接受。

裴俊君直到后半夜两点多钟才回家,当时,华锦秀已经睡了。裴俊君进了卧室,把华锦秀唤醒,开口就责怪她路上不小心,让强盗把坤包抢了去。华锦秀听着就觉得很不爽,她原本是不想去当陪客赴那个饭局的,而且裴俊君事先也根本没跟她打过招呼。直到下午榨油厂快下班时,裴俊君才把电话打到隔壁铜元局仓库警卫室,说让她去陪同接待一下陈先生,并回家带上放在皮箱中一个信封里的五十万元钞票和那本《七侠五义》。华锦秀说她有些头痛,是否可以不去。裴俊君说这可不妥,我已经跟陈先生说过你要来的,再说我还得付饭钱呢,没那五十万元不行,华锦秀听裴俊君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才决定去一趟。

没想到,出了点儿事裴俊君就这样不依不饶地责怪她!熟睡的华锦秀被叫醒心里已经很不爽了,这会儿听裴俊君为五十万元钱跟她喋喋不休,愈加烦了,说不就五十万元吗?我赔给你就是!说着,起床拿了五十万元给了裴俊君。裴俊君没收她的钱,说五十万元确实是一笔小钱,可问题是我受不了这口气。华锦秀说你受不了,我还受不了呢!不过这口气总是可以出的,我已经报案了,派出所警察说会进行调查的。令华锦秀没有想到的是,裴俊君听说她已经报案后,竟然开口骂骂咧咧起来。华锦秀哪里受得了这种冤枉气?当下就跟裴俊君吵了起来。裴俊君见她顶嘴,大怒,二话不说打了她两个耳光!

华锦秀自小到大从没挨过任何人的打,这下更是觉得受了奇耻大辱。她的性格内向,平常沉默寡言,吃了这等大亏只知道嘤嘤地哭泣。而裴俊君动手后,可能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一声不吭地回卧房休息去了。等他一觉睡到七点醒来,下楼进入客厅,不禁吓了一跳:华锦秀悬挂在屋梁上,身体已经发硬了!

这天是1951年7月3日。

二、池塘里的浮尸

当时,南岸地区属于重庆市第五区,分管这里的公安机关是重庆市公安局第五区分局,简称“五分局”。五分局接到报案后,随即派了三名刑警前往华锦秀家勘查。裴俊君发现华锦秀悬梁后,立刻出门叫人报案,自己则把大门关上,不让任何人进入。

此举给刑警勘查现场提供了方便,一番例行程序进行下来,他们初步认定华锦秀的死亡原因是上吊自尽。这个结论是从现场,包括楼上两人的卧室、书房中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和死者口袋里的那封遗书等证据得出的。稍后,市局派出的法医也赶到了,经对尸体颈部索沟痕迹以及解剖检验,得出的结论跟刑警的相同。

这时,华锦秀的父母、兄弟也陆续赶到了。刑警、法医的现场工作已经结束,离开时带走了裴俊君。此举并不意味着对裴俊君有什么怀疑,而是需要他去分局进行正式调查,还要制作笔录,同时也有对其进行保护,以防其被愤怒的死者家属殴打的意思。

次日,重庆市公安局技术室对华锦秀的遗书笔迹、指纹鉴定的报告也出来了,确认遗书确是华锦秀本人亲笔,而且遗书的纸张上只有她一个人的指纹。至此,警方对于华锦秀自杀事件的最终结论也就形成了,认定华锦秀自杀是因同居男友裴俊君为五十万元遭劫的事打了她两个耳光,她一时气恼,愤而悬梁。从法律角度来说,裴俊君对华锦秀的自杀无须承担刑事责任;至于民事责任,那应根据华锦秀遗属的态度决定是否追究。

五分局在对该事件进行调查时,刑警去了接受过华锦秀报抢劫案件的寸滩派出所核实情况。寸滩派出所属于重庆市公安局二分局,分局领导对于该案引发严重后果非常恼火,下令刑警队立案侦查。刑警队人手紧,这个案子的案值又不大,所以也就只指派了一个留用刑警老储单枪匹马调查该案。

老储在调查下马坡抢劫案的时候,另一个人也在忙碌,甚至比老储忙得更起劲。这人,就是裴俊君。

华家的亲属还算是讲道理和比较斯文的。华锦秀的父亲华遐敏这时已经年近七十,虽然曾在民国政府中当过小官,但是属于技术型文职,没有参与过残害共产党人、民主人士的活动,也没有百姓向人民政府检举过他有欺压民众的恶行,而且他在新中国成立前就已经退休了,因此新政权建立初期,只根据他自己填写的登记表将其叫去谈了一次话就完事了。不过,老华自己还是很识相的,知道应该夹着尾巴做人。现在女儿出事,他对家人反复叮嘱,按照政府说的做,政府怎么说我们都必须服从。因此,警方向华家人解释了裴俊君不必承担刑事责任的原因后,他们也就认了;至于民事责任,他们也放弃追究了。

老华只对裴俊君说了一个字,那个字是从胸腔深处吼出来的——“滚!”

这样,裴俊君算是逃过了一劫。不过,此刻就是华家教训他一顿的话,他也无所谓,因为他的心里是一心一意要把那个强盗找到,跟其清算间接杀害华锦秀之罪的。

裴俊君要寻找那个强盗,还是具有一定能力的。裴俊君以前做中药材生意时,因为经常要跑三关六码头,有时甚至要去青海、西藏,为了安全的考虑,他必须得寻找靠山。在旧时的四川民间,最牢的靠山就是帮会,最大的帮会就是袍哥。所以,裴俊君早在抗战前就已经参加了袍哥组织,四川人称为“操袍哥”。不过,裴俊君的本意不过是找个靠山,所以“组织上”通知他需要出钱的时候他很主动,让他出力的时候他就推三托四了。因为,他做生意也是需要时间的,时间就是金钱这观念早在抗战前就已经深深刻在裴俊君的脑子里了。如此一直到抗战胜利后,裴俊君改行经营荐头店了,他跟袍哥组织渐渐就疏远了。这倒也好,新中国成立后,公安局的帮会成员名单上根本没有出现“裴俊君”这个名字。

裴俊君虽然不操袍哥了,但并不等于他跟袍哥的弟兄就形同陌路了。他跟以前的一些袍哥分子还是偶有交往的,逢年过节吃个饭,平时听说谁遭了事儿手头短缺的,也会慷慨解囊。在江湖上,这叫 “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现在,他裴俊君摊上事儿了,就需要原袍哥中的朋友伸手相助了。这几天,裴俊君一直在外面四处奔波,寻找那班已有一段时间没联系的袍哥朋友。之所以要用“寻找”这个词,是因为这段时间正值声势浩大的“镇压反革命运动”,他那些哥们儿被捕的被捕,失踪的失踪,很不好找。有时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两个,也是公安局正在寻找的对象,他们哪里还敢出面替裴俊君去查访强盗?

以上裴俊君的经历,是7月7日他在重庆第二区铁马街遇到一个朋友时告诉对方的,然后裴俊君自己也失踪了。过了一天,7月8日下午两点多,有人在第二区观音桥的一个池塘里发现一具浮尸。重庆市公安局二分局接到群众报案,派出刑警到现场把尸体打捞起来,根据其口袋里做生意的票据、信封等物调查后确认,死者正是裴俊君!

二分局刑警队对裴俊君其名已有印象。华锦秀因遭遇抢劫引发与同居男子裴俊君的口角自杀之后,二分局这边自然是要对这起案值不算大,但后果很严重的抢劫案予以重视的,刑警队每天上午的例会上都要把该案说一说,要求刑警们在调查各自分管的案子时顺便对该抢劫案件留一份心,如有线索就报刑警队采取措施。现在,强盗的线索还没有发现,华锦秀的同居男友裴俊君的尸体却在池塘里浮起来了!

重庆市公安局根据二分局的请求,立刻指派法医前往观音桥现场对尸体进行解剖检验,得出结论:死者是被人毒死后抛尸池塘的。法医认为,死者的死亡时间大致是在前一天,即7月7日晚上八点至十点之间,从其胃内尚未消化的食物来看,被害前他曾吃了一餐有牛肉、鸡鸭和鱼等荤菜的晚餐,还喝了酒精度较高的白酒。死者尸体的外表并无伤痕,脸部神情也呈平静的状态,由此可以推断其死亡时并未感受到什么痛苦,似乎是在醉酒的昏沉状态下死亡的。所以,可以初步认定,死者服下的是一种通过麻醉神经导致心脏停止搏动的毒药,很有可能是混在白酒中喝下的。

1951年时公安刑警的技术水平还很低,刑警队伍中别说什么博士、专家了,就是持有大学——哪怕是跟刑侦专业没有关系的大学毕业文凭的人也可以用“凤毛麟角”来形容。因此,现场一个只念过三年小学、从部队转业的年轻刑警向法医提出质疑也属正常。这个刑警其实是那种肯动脑筋的年轻人,他对法医关于“死者是被人下毒杀害后抛尸池塘”的说法感到不解,提出质疑说:死者是否有可能在服下毒药后自己走到池塘边上投水自尽?

这个法医是从上海市公安局调到西南公安部又分配到重庆市公安局的,是个留用的老法医。面对质疑,他是先检讨后解释,检讨自己未能把情况说清楚,解释是:如果被害人是在服毒后自己投水的,那么不论他服下的毒药怎么厉害,投水之前他是应该有呼吸的,所以肺里也应该吸入了水。可是,这个死者的肺内没有水,就说明他在落入池塘之前就已经停止呼吸了。

二分局领导当即决定组建五人专案组对该案进行侦查,刑警队队长金必旺出任专案组长,四个组员分别是储兴德、陶大根、章凤翔、马疾,其中的章凤翔,就是那个向法医提出质疑的年轻刑警。

当天晚上,专案组就开会分析案情。出于刑侦职业的敏感,五个刑警都对裴俊君在华锦秀死后没几天遇害感到蹊跷,但一时又不知道两个案子的联系在哪里。当时,刑警们还不知道裴俊君这几天正在联系袍哥分子,企图查访那个抢劫华锦秀的强盗,专案组只能就案论案,从裴俊君被害的情况进行分析:法医认定裴俊君是中毒身亡,那专案组的调查方向就是他是被何人下的毒。法医认为裴俊君所服的毒药很有可能是连同白酒一起进入体内的,那就循着这个方向去调查——死者生前的最后一顿晚餐是跟谁吃的?在哪里吃的?

议到这里,金必旺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立刻去隔壁屋里给法医打电话询问。问毕返回会议室,他脸上的神情似乎比刚才轻松了些。原来,金必旺想到死者胃里有尚未消化的牛肉、鸡鸭和鱼等荤菜时,心里忽有所动,就打电话向法医请教:死者胃里的食物残渣中是否有辣椒、花椒之类重庆人每餐必吃的调料。法医说死者生前是否食入花椒还说不准,不过辣椒、辣椒酱肯定没有,因为那是红色的,就是嚼碎了也还是红色,应该一目了然,可是解剖时没有发现红色残渣。于是,金必旺就形成了一个观点:裴俊君的最后一顿晚餐,应该是在外面的饭馆吃的,因为如果是在家里吃的话,像裴俊君这样土生土长的山城人,不可能不吃辣。而且,裴俊君吃饭的这家饭馆应该是下江人(旧时重庆人对湖北、江西、安徽、江苏、上海诸地人的统称,意思是长江下游)开的,专门经营不放辣椒、花椒的菜肴,应该是准扬菜或者沪菜。

这样,专案组就有了调查方向:全重庆市也没几家这样的饭馆,盯着这条线索调查,很快就可以查到裴俊君最后一顿晚餐的进餐地点。

不过,次日专案组还没有开始行动,就获悉了裴俊君最后一顿晚餐的地点。这个情况就是前面提到的裴俊君7月7日下午在铁马街遇到的那个朋友主动来二分局反映的。这个人名叫窦雄生,是裴俊君以前的老邻居,也是小学同学,现是个南货店老板。前天下午,窦雄生去铁马街参加南货行业同业公会会议,散会后,正巧在街头遇见裴俊君。两人已有半年多没有见过面了,便在路边一处茶棚内坐下喝了几杯茶。窦雄生听裴俊君诉说了他最近的事儿,才知道华锦秀遇劫自杀之事。裴俊君说他这几天正在托原来操袍哥时的那些朋友帮他查摸那个强盗,查到了就立刻报公安局抓人惩办,也算是替华锦秀报仇。裴俊君说他今天来铁马街就是为了跟原袍哥一个“公口”(即“堂口”,袍哥组织的称谓)的一位“红旗管事”柳五爷见面,托他查访此事。他还告诉窦雄生他请柳五爷在一家名叫“鸿洲馆”的广东饭馆吃饭。窦雄生说此事兄弟我也义不容辞,老兄你可能不知道,兄弟我也操过袍哥,还在“公口”里做过“黑旗管事”,我也替你打听,一有消息,马上通知你。裴俊君听了大喜,当时就告诉了窦雄生他在南岸第五区的住址。

四川地区的袍哥都是横向的组织结构,即一个地方有数个、数十甚至数百个“公口” (如重庆、成都等地袍哥最盛时就有三百多个“公口”),互相之间没有层级关系。每个“公口”的组成人员分为十排,但四排和七排按规矩是不设的。头排首脑人物称为“大爷” (又叫“舵把子”),大爷中除了“龙头大爷”或“坐堂大爷”之外,还有专司赏罚的“执法大爷”,另处还有些不管事的“闲大爷”——相当于名誉职务。二排是一个人,称为“圣贤二爷”,这是大家推举出来的人,正直、重义守信,隐喻桃园结义的“关圣人”,但这个人一般是在组织中不起作用的老好人(“圣贤”与“剩闲”谐音)。三排中有一位“当家三爷”,专管内部人事和财务收支,尤其在开“香堂”时,负责安排规划各类事务,这是组织的核心人物。五排称“管事五爷”,分“内管事”、 “红旗管事”、“帮办管事”、 “闲管事”。 “内管事”即“黑旗管事”,必须熟悉袍哥中的礼节、江湖术语,办会时,由他掌管礼仪,唱名排坐、传达“舵把子”的吩咐。 “红旗管事”专管外交,负责接待三山五岳、南北哥弟,在联络交往中,要做到来有接,去有送,任务相当复杂。袍哥中有两句流行语: “内事不明问当家,外事不明问管事”。五排以下,还有六排的“巡风六爷”,在办会期间或开“香堂”时,他专司放哨巡风,侦查官府动静,负通风报信的专责。八排九排的人,平时专给组织中各位拜兄跑腿办杂事,一到开设“香堂”的会期,他们最为忙碌,听从“当家三爷”的支配提调,整个组织就靠这些人上跑下跳。十排又称“老幺”,老幺还要分“大老幺”、 “小老幺” (即大爷、三爷的儿子,又称“凤尾老幺”)。从一排起到十排止,总称为“一条龙”。

窦雄生干过一任“黑旗管事”,为此新中国成立后还去公安局作了登记。本来他是不想再跟原袍哥中的那班朋友交往了,因为登记时公安人员也告诫过他。现在,为了裴俊君的事儿,他也就顾不得这些了。他那“黑旗管事”的威望尚有余存,也就用了一天,就搞到了一份活跃在第二区的盗贼名单。今天一早,窦雄生兴冲冲去了南岸想把名单交给裴俊君。可是,到那里一看,门上竟然贴着二分局的封条——那是昨天二分局刑警队前往裴俊君住所查看后贴的。他问了邻居,得知裴俊君竟然已经死了,听说还是被人害死的。窦雄生一惊,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寻思这事别跟昨晚裴俊君约见的那位“红旗管事”柳五爷有关吧?于是,立刻跑到二分局来了。

当下,金必旺听窦雄生如此这般一说,大喜,立刻下令传唤那个姓柳的“红旗管事”。

三、藏宝图的传说

“红旗管事”柳五爷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精瘦,估计原是个鸦片鬼。金必旺跟他一打照面,嘿,这张脸似曾相识!他在脑子里一搜索,想起自己曾经找此人外调过。柳五爷呢,到底是袍哥中主管外交的“红旗管事”,马上认出金必旺来,亲热地叫着“金队长”,伸手到口袋里掏烟。金必旺抢先掏出自己的烟递给对方,说老柳啊,怎么这么巧,上次找你聊别人的事儿,这回怕是要聊你自己的事儿了。

柳五爷不慌不忙地开腔说: “金队长,这回还是聊别人的事儿呀,我知道您找我是为裴俊君的事,听说他死了,还听说他死前的最后一顿晚饭就是和我在铁马街‘鸿洲馆’一起吃的,所以你们就怀疑我了,是吗?”一边说着,一边划火柴给金必旺点烟,然后又点燃了自己叼着的烟。金必旺说我很欣赏柳五爷的这份坦率直白,那我就不问了,你自个儿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柳五爷说,裴俊君原是他当“红旗管事”的那个袍哥“公口”的弟兄,是九排那一档里的,办事不大积极,不过让他掏钱倒很爽快,所以“公口”上层那几位爷对他印象还算不错。而柳五爷呢,因为当着“红旗管事”,管对外交际的,难免要跟各方人士打打交道,有时有事儿就会去找江湖上人头比较熟的裴俊君帮忙,所以,两人也算是关系比较贴近的朋友。这次,裴俊君在外面东奔西走要找人替他打听那个在下马坡抢劫华锦秀的强盗。7月6日,裴俊君托人给他捎话,说次日在铁马街“鸿洲馆”请五爷吃饭,务请赏脸光临。柳五爷料想必为此事,寻思捉强盗也是桩好事,人民政府也支持,能帮得上忙就帮吧,于是就一口答应了。7日下午五点半,柳五爷准时前往“鸿洲馆”,一起过去的还有那个捎话的老曹和另一朋友老刘,他们都是一个“公口”的弟兄,跟裴俊君关系很好。

裴俊君之所以选择在不供应辣菜的广帮菜馆子请客,完全是考虑到柳五爷的饮食口味。正如金必旺所估料的,柳五爷是瘾君子,还是个“老枪”,新中国成立后禁烟,戒是戒掉了,却患上了严重的哮喘病。医生关照不能沾辣,饮食要清淡,从此他就只能与自小就吃惯了的辣椒、花椒绝缘了。裴俊君知道他的这个情况,所以就在“鸿洲馆”请客。席间,裴俊君说了访查强盗之事,柳五爷答应替他留心。裴俊君很着急,说五爷这事儿要快,我这几天报仇心切,晚上觉都睡不好,您看我脸都瘦了一圈儿了吧,就是为这事儿恨的、急的!说着,裴俊君掏出一沓钞票,说五爷这事给您添麻烦了,这是一点儿车马钱,您先花着,不够回头我再给您送府上去,事儿办完了,我另有酬金奉上。

柳五爷接受委托后,昨天刚刚开始打听,还没得到回音,就传来了裴俊君浮尸观音桥池塘的消息!

刑警向柳五爷详细询问了7日晚餐时的情况,听下来并无可疑迹象,而且,所有的菜肴在场的四个人都吃了,酒呢,柳五爷因病不沾,可是曹、刘二位都是喝了的,他们三人喝了一瓶白酒。

饭后,裴俊君付了账,四人一起离开“鸿洲馆”。出门没走多久,对面路边有人喊“老裴”。裴俊君应声驻步,转脸一看,就应了声,好像也是“老”什么,应该是对方的姓氏,然后又回身对柳五爷说要跟朋友说会儿话,这事就拜托五爷了,多谢!说罢就穿过马路去跟那人说话了。柳五爷记得那人是个瘦高个子,大约四十来岁的样子,穿着白色短袖衬衫和黑色绸质长裤。柳、刘、曹三人站在马路这一侧目送着裴俊君穿过马路跟那人说上话后,方才离开。

金必旺问柳五爷: “之后你们去哪里了?”柳五爷答称三人结伴一起走到前面的路口就分手了,他径自回家,在家住的巷口被人叫住下了两盘象棋,回家后洗了澡,然后坐在门口纳凉,跟一干邻居摆龙门阵到午夜过后方才歇息。至于老刘、老曹后来去了哪里,他就不清楚了。

金必旺让柳五爷暂留分局,派刑警储兴德前往其居住地找他说的那几个下棋和摆龙门阵的邻居核实;又让陶大根、章凤翔去传唤刘、曹二人来分局接受调查。

一番调查进行下来,证实柳五爷所言内容属实。老刘、老曹二人与柳五爷分手后各自回家了,而且回家后当晚并未离开过,都有多名证人予以证实。刑警另外获得一个有些模糊的信息:据老刘、老曹说,他们听见裴俊君称叫住他的那个瘦高个子为“老陈”。

根据法医对裴俊君死亡时间的推断,裴俊君被害应该是在跟柳五爷三人分手后。因此,追查“老陈”的下落就成了专案组按下来要做的最重要的事。

专案组对情况进行分析,刑警马疾提出一个观点:如果是那个“老陈”对裴俊君下的毒,由于法医已经明确是在死者胃中检验出毒药成分,因此凶手的下毒方式只能是把毒药混在液体中让裴俊君喝下,而不可能是混在香烟中致其中毒的——抽烟吸入的毒素不可能进入胃部。这样一来,凶手就必须具备一个作案条件,即要能和裴俊君坐下喝点儿什么,只有这样,他才能把毒药混在液体里让裴俊君喝下。而从那个“老陈”的穿着来看,应该不住在铁马街这一带,因为大热天的,如果他就在家门口溜达,尽可以穿得随便些,大裤衩、无领无袖衫,甚至光膀子的人还不是满大街都是?所以说,如果他不住在附近,就不可能把裴俊君带到家里去喝茶,只能把裴俊君带到附近适宜于喝茶、咖啡、汽水等饮料的场所,当然,也不能排除进某个馆子喝点儿啤酒的可能性。

马疾的这个观点不被储兴德、陶大根、章凤翔三人所认同,原因是裴俊君被害后,还有一个抛尸池塘的问题。这绝非可以在公共场合进行的。因此,那个“老陈”肯定是把裴俊君带到了一个既可以喝东西,又适合隐藏尸体、方便抛尸的隐秘场所。一般说来,这个场所只能是“老陈”事先准备好的一个窝点。考虑到抛尸方便,这个窝点应该在浮尸池塘附近。而裴俊君约柳五爷他们喝酒的“鸿洲馆”就在观音桥附近的铁马街,因此,凶手的窝点也应该在铁马街附近。

专案组长金必旺赞同后一种观点,于是,就决定对以铁马街为中心的方圆一公里的居民进行调查,希望能够发现相关线索。

调查一连进行了三天,专案组五名刑警在观音桥派出所、居委会的配合下对划定的调查范围进行反复查摸,却未能查到任何线索。

7月10日晚上,专案组刑警在分局院子里开了个“纳凉案情分析会”。金必旺既是刑警队队长又是专案组组长,两头工作都要过问,折腾得虚火上升,牙痛发作,说话很不利索,所以尽可能不说话,听专案组其他四人发言。讨论了一阵,大家都意识到他们所面临的这个案子有些诡秘,凶手似乎并不按照常规思路出牌。这种情况通常只有在两种犯罪分子身上才会出现,一是精通反侦查路数的高手,知道刑警会怎样调查案件,所以故意制造反常规的现象以混淆警方视线;二是对什么侦查、反侦查都不懂,只是按照自己的思路随意去做,而他搞的那一套恰恰正是高明的反侦查动作。

这样,大家就只好从另一角度来考虑侦查方向了:裴俊君的死会不会跟7月3日在下马坡抢劫华锦秀坤包的那个强盗有关?裴俊君死前那几天不是在四处奔波扬言要追查强盗吗?那强盗可能听到了风声,而且感觉到危险正在朝自己逼近。他所作的这个案子案值虽然很小,可是如果让警方掌握情况的话,一副铐子是肯定逃不了的。而且更有可能的是,这人另有足够掉脑袋的隐罪,是一名逃犯,一旦落到警方手里,没准儿顺藤摸瓜就把他的脑袋瓜给摸掉了。因此,他会把裴俊君追查其行踪之事提高到关系生死存亡的程度来衡量。而为逃避其追查,只有先下手为强干掉对方。

刑警于是想起了窦雄生曾对专案组说过,他应裴俊君的要求弄到了一份第二区强盗的名单,次日便去找到窦雄生,把那份名单拿了过来。

这份名单上共有三十二名最近干过抢劫活儿的疑似案犯的姓名,部分姓名后面还有地址。之所以说是“疑似”,是因为窦雄生是用道听途说的方式获取这些名字的,其中肯定有不实之词甚至大多数信息都可能是不靠谱的。金必旺是二分局刑警队队长,他手头掌握的最近本区有作刑案嫌疑的名单中,也有抢劫犯罪嫌疑人,与窦雄生这份名单有很大出入。不过,大家认为窦雄生提供的这份名单还是有若干参考价值的,先挑选几个比较靠谱的对象调查起来吧。

这种调查属于外围查摸,不查别的,先查是否确有其人、体态外貌如何。查到后,再对照7月3日晚上华锦秀报案时留下的对抢劫犯外形的陈述,看是否有相符合的。如果不符合,哪怕对方确实是作过抢劫案的强盗,眼下专案组也不会感兴趣。

这样一番筛选下来,包括刑警队自己掌握的那份名单,共发现有七个人跟华锦秀报案时描述的劫犯外貌相像。于是,专案组用了两天时间把这七名家伙一一找到,带进了分局。可是,讯问一圈下来,七人均与下马坡抢劫案无关,跟裴俊君凶杀案更不沾边了。

这下,一干刑警简直傻了!储、陶、章、马四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金必旺,金必旺一脸苦笑,说:“同志们都看着我干吗?我脸上又没写着线索。”

下马坡抢劫案发生的第十四天——7月16日,专案组刑警从市局每天编印下发的《敌情通报》上读到一条信息:本地那些跟犯罪沾边儿的家伙中间——即所谓的“江湖上”一一最近流传着一个传言,说有一份清朝末年缙云山“一点红”留下的藏宝图近日在重庆出现,由一小毛贼偶然所得.江湖上许多有些名气的人士都在打探该图的下落。

金必旺当时还没有把这个信息跟专案组正在承办的案件联系起来,纯粹是出于好奇,问道: “老储,这‘一点红’是何许角色啊?”

储兴德这年五十出头,是二分局刑警队年岁最大的刑警,也是二分局留用警察中年龄最大的一个。他干刑警已经三十三年了,对山城旧时江湖情况了如指掌。他告诉大伙儿, “一点红”的本名叫何三剑,原是清朝军队的一名未入流百长,所谓“未入流”,就是算不上品秩的最低级别的军官。后来,何三剑跟顶头上司彭把总发生了矛盾,一怒之下杀了彭把总,遁身江湖,最后在缙云山绍龙观当了一名道士。这是个不肯安生过日子的家伙,道士当了没几年,就因违反道规而被驱逐出观。于是,他就仗着一身武功,拉竿子起山头,江湖上叫号“一点红”——这绰号据说来源于何三剑的独门暗器六棱钉,那上面是淬着毒药的,估计那毒药含有强烈的抗凝血成分,人挨一下就出血不止,不一定丧命,但肯定会因失血过多大伤元气,又因创口难愈而发炎溃疡,痛苦不已,因而终生难忘。

“一点红”匪帮人数不满百,影响却很大。“一点红”采取的策略是以缙云山为根据地,严格奉行“兔子不吃窝边草”原则,与当地百姓、寺观僧道、官府保持着良好关系,不但从不损害当地利益,还对冒犯当地利益的其他黑道人士采取措施,号称“护一方平安”。他们的绑票、打劫通常都是长途奔袭,百里打底,也就是说方圆百里之内是不作案的。其作案手法并不拘泥于绑票、抢劫,有时还会盗窃、诈骗,甚至是做生意。只是,如若生意做得不顺看着要赔本了,就露出狐狸尾巴动刀动枪了。据说, “一点红”最远的一次作案竟然去了拉萨,由其亲自带队,把一座寺庙里的一尊尺余高的纯金菩萨偷回了重庆。

进入民国后, “一点红”匪帮开始交厄运了,政府军频频进剿,缙云山并非天险,于是败仗连连。民国三年, “一点红”匪帮终于被彻底剿灭。“一点红”本人被官军追逼至缙云山海拔一千零五十米的玉尖峰峰顶,两支枪的子弹打尽后,他把随身皮挎包里的东西一样样抛入深谷,然后把一个六棱毒钉拍入自己的腹部,跳崖而亡。当时,追捕的官军进入深谷去寻找“一点红”的尸体和他扔掉的物品,尸体和部分物品找到了,却没找到那张传说中的藏宝图。

自此,江湖上关于“一点红”藏宝图的传说不断,近四十年间,说得有头有尾的藏宝图重见天日的传闻至少已有九次,为此还发生过多次帮会、黑道人物之间互相残杀的事件。据说抗战期间国民政府迁都重庆时,戴笠执掌的“军统”还曾组建过工作组专门调查过“一点红”藏宝图的下落,最后仍是毫无结果,不了了之。

当下,金必旺等刑警听储兴德如此这般一说,也就只是当故事听。他们根本不可能没理由地把藏宝图传说跟他们正在承办的专案联系起来,直到当天傍晚金必旺遇到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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