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档案》系列——029.供春壶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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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壶失窃

一个身穿蓝布长衫的中年男子,来到了开封市公安局大门口,对值勤警卫说有紧要事情求见吴杰局长。当时的开封,是河南省的省会所在地,一般说来,一个普通市民要向省城的公安局长当面反映情况的难度是可想而知的。所以,这人理所当然地遭到了拒绝。不过,他获得了一个跟市局秘书股(相当于后来的局办公室)工作人员小彭见面的机会。

这个名叫裴伦的男子所反映的情况确实很紧要——他的一把紫砂壶失窃了。

失窃的是一把提梁壶,通体暗紫色,通高21厘米,口径10厘米,坯体坚韧洗练,表面有极细小的针状砂粒,具有明代中期制作的紫砂壶的那种古朴简练的明显特点。在六十年前,并不是所有明清年代的紫砂壶都会被视为古玩珍品的,老百姓家里常见到用老祖宗传下来的古壶泡大叶茶的。所以,当裴伦在发现茶壶失窃后急急去第二区相国寺派出所报案时,接待警员并未重视,三言两语就把他给打发了。裴伦大恼之下,绕过二分局直接奔市局要向吴局长当面报案。因为——失窃的乃是一把供春壶!

对紫砂壶历史没有接触过的人,对于“供春”这个名字可能陌生,但是,只要对紫砂壶历史稍有接触的人,这个名字可谓如雷贯耳。供春与紫砂壶,有着达摩与少林武功几近相同的关系。有研究者提出观点说,迄今为止,中国的紫砂壶史是从供春、时大彬开始的。而时大彬,通常则被研究者认为是供春的徒弟。由此,可见供春大师在紫砂壶历史上的地位之高。

供春,明朝正德年间宜兴人氏,原是一个吴姓显宦的家僮。据《宜兴县志》记载。“明代正德年间(公元1506年-1521年),提学副使吴颐山,携带书僮供春,读书于湖滏金沙寺中。”另一部史籍《阳羡名陶录》说:“供春,学宪吴颐山家僮也。颐山读书于金沙寺中,春给使之暇,窃访老僧匠心,亦淘细土为坯……今传世者,栗色暗暗,如古金铁,敦庞周正,允称神明垂则矣。”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书僮竟然就在侍奉主人的空闲时间里,学着金沙寺僧人制作紫砂壶的样子玩儿似的捏制出了举世闻名的“供春壶”,成为一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艺术大师。供春由此脱颖而出,几年后,他彻底摆脱厂仆童生活,开始专门从事制作紫砂壶。供春是紫砂壶史上最负盛名的一位艺术大师,他的作品造型新颖精巧,温雅天然,质地薄而结实。在当时,“供春壶”就已经深受人们珍爱,竞相收购,作为稀珍品收藏。

接待裴伦的小彭,恰恰是一个出身于北京古董商家庭的北大历史系学生,是当时革命队伍中少有的知识分子。他不但知道各类古玩的大概,还跟着爷爷老爸学得了一些鉴别古玩的本领。当下听裴伦说到供春壶,不由得就是一个激灵:须知早在清朝中叶开始,“世上是否还存在着供春壶”就已经成为紫砂界的一个长期研究考证的大课题了。这个问题直到1928年才由一位名叫储南强的宜兴名人在逛苏州古玩地摊时以一枚银洋觅得一把异盖(指壶盖非原配)供春壶而有了答案。储氏嫌该壶异盖风格与原壶不合,遂请现代制壶名手裴石民重做了一个树瘿形状的壶盖相配,收藏了这把名壶。后来该壶情况如何,小彭就不得而知了(按:现收藏于中国历史博物馆)。深谙供春壶珍稀程度和价值所在的小彭当下就安抚住裴伦,随后立刻向吴杰局长汇报了这一情况。吴局长听了拍案惊言“案情重大”,遂下令由市局、二分局和鼓楼派出所抽调精干刑警组建专案组对该案进行侦查。

专案组了解了紫砂壶失窃情况:这把紫砂壶是裴家祖上留下来的,长期以来,裴伦一直不知道这是一件国宝级的古董,每天沏茶喝着。直到三个月前一位名叫康恒恩的懂行朋友来访时偶然发现壶把下的款识竟是“供春”两字,当场道明,这才知道老祖宗竟然给自己留下了一笔价值巨大的遗产!(上述储南强的那把供春壶,1930年代前期英国商人曾开价二万英镑欲购,后日本人还曾开出过五十万元大洋的价钱意欲收购)裴伦于是就将这把紫砂壶洗净,专门请人定制了一个紫檀木匣子珍藏于内,放在卧室的衣橱里。裴伦在煤炭公司当职员,事儿比较多,但只要有空在家,就会情不自禁取出宝壶喜滋滋地观赏把玩。今天轮到裴伦休息,上午忙完家务后,他照例擦净桌子,让妻子把宝壶拿出来。这时,方才发现木匣里已经空空如也!

此时,1950年3月20日上午9点20分,距上一次往衣橱里放进紫砂壶相隔61个小时。

侦查员还从裴伦处了解到,从一月中旬由康恒恩点破该壶“身份”以来,连同康恒恩在内一共只有三个外人知晓该壶,另外两个是古玩掮客潘复和仇鹤寿。

专案组长、市局刑队副队长包启明召集全组四名侦查员分析了上述案情,决定先从康恒恩、仇鹤寿、潘复三人着手进行调查。

仇鹤寿、潘复所从事的职业注定其行踪不定,当天侦查员没有找到这两人。那个康恒恩倒是很容易地找到了,他在二区相国寺小学教书,是个戴着眼镜、脸色苍白像是患着肺结核的四十来岁的瘦弱男子。侦查员跟他聊下来,证实了失主裴伦所言情况完全属实,确实是懂些紫砂壶的康恒恩发现那是一把供春壶,而他之后没对任何人说起过。至于20日上午9点20分之前的61小时内康恒恩的行踪,则有学校方面证实他白天在进行正常教学活动,业余时间也在学校(他是单身,住在学校的),没有作案时间。

这样,康恒恩的线索就不存在了,专案组指望从另外两个对象那里获取破案线索。


铁头猢狲

次日,专案组获知另一对象潘复在家,侦查员柏山、季贺节遂登门走访。潘复是祖传古玩掮客,到他这代已经是第四代从事这一行了。柏、季两人跟这样的主儿打交道,心里有点小小的怵意,主要是担心对方围着古玩绕圈子,说半天还回不到主题上,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开封搞古玩的人很多,侦查员以前曾经碰到过这种家伙。

幸好潘复不是此类人,他听侦查员说明来意后,先是露出大吃一惊的神情,说老裴这是怎么弄的,家里有这么一把价值连城的古壶还不知道藏好?换在我,啥事也不干了,就在家里守着古壶吧。然后言归正传,没等侦查员开口询问他的行踪,就主动将自己这四天的活动情况和盘托出了:有一个江湖上的朋友,捎来信息说郑县(即郑州,民国时是“郑县”,建国初期人们还是习惯这样称呼)有人要出售一些古玩,请他去看看。于是,他就于3月17日上午过去了,直到昨天晚上才返回开封。说着,拿出了往返火车票。至于生意谈得怎么样,只字未提。

侦查员少不得要问明郑州那人的姓名住址,立刻进行调查。开封距郑州不过百里地,放在今天,开车上高速公路打个来回连同调查半天时间足可搞定。但当时公安穷,没有这等实力,路况也没有那么到位,所以只好去邮电局发加急电报委托郑州警方协查。这么一来一去,等到郑州的电报回过来,已是下午三点了。郑州回电证实了潘复的陈述,于是,潘复也没事了。

另一个对象仇鹤寿,是在两天之后的3月22日才找到的,还是通过派出所布置的治安积极分子在仇家周围日夜留意的结果。消息报来,专案组长包启明便点了侦查员柏山、老周:“咱三个走一趟!”

这两天里,侦查员已经两次约见失主裴伦,获知了一个情节:仇鹤寿是以做紫砂壶中介生意为主的古玩掮客,自从他得知裴伦有一把供春壶后,一个多月以来曾七次登门。第一次是由康恒恩陪着来的,介绍说仇鹤寿是开封地面最有经验的紫砂壶鉴定人,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专家,差不多可上电视替老百姓鉴定紫砂壶了,让裴伦把古壶拿出来请仇鹤寿鉴定,以便有一个权威性的结论。仇鹤寿的鉴定结论是:这确是一把供春壶,而且是供春大师的晚年作品——那就更为稀珍了。

之后,仇鹤寿就单独登门了,每次不说别的,就是要替裴伦介绍下家把供春壶卖出去。这人口才极佳,寻常一桩事都能被他说得天花乱坠,别说以这么一把古壶为话题了,一次比一次说得精彩。可是,裴伦就是认定宗旨不松口,最后实在被他说得烦了,干脆就下了逐客令,说以后你别再来了,来了我也不会让你进门的。仇鹤寿听后愣了片刻,咬牙切齿道:“老兄啊,你会后悔的!”言毕,连声冷笑,扬长而去。

有以上这段情节,专案组就更对仇鹤寿怀疑了。此刻包启明三人登门,开门见山就问仇鹤寿自3月17日以来的活动情况。仇鹤寿已经知晓裴伦的古壶失窃,说难道你们怀疑我跟那把供春壶失窃有关?老实说,我对那把壶没多大兴趣,告诉你们,那是一把假供春壶!侦查员当然没听他的胡扯,盯着追问活动情况。仇鹤寿只好开口道明,说他去徐州、南京收购古玩了。

那好!你把车票拿出来,还有住宿发票什么的。

车票?我要保留车票干吗?又没地方给我报销,向来都是随乘随扔的。住宿发票?我是一个穷掮客,哪里住得起旅馆,坐的都是夜班车,要不,就在候车室里蜷着眯一会就是了。呵呵!

那你找了些什么人谈生意?可以证明你确实去了徐州、南京的?

呵呵,不好意思,让您几位失望了:我是逛了地摊,都是陌生人,我也记不住人家,人家也记不住我。

如此,那就只好把仇鹤寿带列局子里去审查了。

像仇鹤寿这样的老江湖属于“铁头猢狲”一类,又有着那么一副好口才,并不是换个地方就肯交代的。这样,三个侦查员一直跟他耗了四五个小时。以仇鹤寿的铁头猢狲本领应该是还能泡下去的,可是他渐渐地精神不支了,先是不住地打哈欠,然后是鼻涕眼泪不停地淌。原来这主儿是个瘾君子,解放后不顾人民政府禁毒令还在偷偷地吸毒,此刻毒瘾犯了,就撑不住。

那该交代了?不,他还是九供不离一辞。侦查员正恼火无奈的当儿,有人来给他们解围了!来人是仇鹤寿的老婆谭氏,先前刑警登门带走丈夫时,她不在家,外出走亲戚去了,回家后才知道丈夫已经折进局子了。为什么事呢?因为仇鹤寿出门时嘀咕过两句被邻居听见了,所以就告知说是说不清楚上几天的行踪活动情况。谭氏是个有名的泼妇,当下就恼火了,倒不是恼刑警,而是冲着丈夫来的,说不就是去朋友家玩了几天吗,有什么说不明白的?于是,她就直奔公安局,来替丈夫代为说明了。

这一说明,尽管可以证明仇鹤寿与古壶失窃案无关,但仇鹤寿却因此而吃了一纸逮票!怎么呢?原来,仇鹤寿是一贯道分子,开封的一贯道其时已经打击过一次,抓了些主要骨干。仇鹤寿等一班属于“二梯队”的顽固会徒认为替代“一梯队”的机会到了,经过一段时间的蛰伏后,见政府并无进一步行动,就蠢蠢欲动决定“整顿组织”。上几天,仇鹤寿就是应同党之邀,前往郊区郭庄刘某家密议此事的。刘某与仇鹤寿交往多年,谭氏是知道的,仇鹤寿这回去郭庄,谭氏也知晓,但她并不知道丈夫是去策划“整顿组织”的,只想替丈夫开脱,就奔公安局来了。

这样,警方意外破获了一起反动会道门案件,但专案组诸君却乐不起来,因为线索算是彻底断了!


宝壶回归

线索断了,案子还得查下去。专案组举行会议分析了案情,决定从紫砂壶被窃的环节进行调查。

裴伦是把紫砂壶藏在卧室内那口大橱的抽斗里的,当初案子发生伊始刑警前来勘查现场时,曾指望能够获取案犯的指纹,不过没有成功。因为这口大橱的外部已经让每天早晨都勤于打扫卫生的裴妻照例用湿布擦拭得干干净净了。那么,橱内抽斗表面是否留有案犯指纹呢?答案是:可能留有,不过无法获取。因为裴伦每次赏玩紫砂壶前,都是戴上纱手套的,而抽斗年代久远榫头松散导致很紧,难免要在拉手上多多用劲,结果就把上面案犯可能留下的指纹弄没了。

指纹指望不上,侦查员就从案犯潜入裴家作案这一点上着手考虑:首先,案犯肯定是知道裴家的房屋内部结构、全家四口的活动规律,然后伺机潜入现场作案的;其次,大橱、抽斗都没有锁具,可是裴家外出时大门当然要上锁的,案犯只有在裴家无人时才有进入现场作案的条件,而裴家的这锁并未被撬坏,所以,案犯应该是持有裴家门锁钥匙的。案犯是如何获取钥匙的?这就是一条线索。

于是就向裴伦夫妇了解相关情况:裴家夫妇这年都是四十挂零,分别在邮局、商店上班,每人持有一把钥匙;有子女各一,一个12岁,一个9岁,都在附近小学读书。兄妹俩合用一把钥匙,由哥哥保管,拴了段双股纳鞋棉麻混搓的细绳整日挂在脖颈里的。问下来,这三把钥匙向来都是外出不离身的。那么,家里是否还有第四把钥匙呢?也没有。

侦查员再问:钥匙外出不离身,那么,回家后是否离身呢?这个,倒是有离身可能的,主要是孩子,回家后因为玩耍时要爬上趴下的,钥匙悬在胸前总是一个妨碍,所以习惯于取下来往客堂一侧墙上挂日历的钉子上一吊。

侦查员于是有理由认为:案犯是利用这个机会获取了钥匙印模后偷配了钥匙,然后乘裴家无人在家时潜入现场作案的。

这样,往下就是追查那个偷配钥匙的主儿了。专案组分别跟裴家人谈话,连那个年方9岁的小女孩也没放过,把自元月间裴伦知晓自己拥有一把供春壶一直到3月20日发现该壶失窃以来凡是到过裴家的人——包括大人小孩在内——都一一罗列出来,还得有来访的时间,因为既然认为偷配的应该是孩子的那把钥匙,那就必须具备一个基本条件:当时孩子是在家的。这当然很难为裴家四口的,而且一下子还说不清楚,所以这项工作断断续续进行了三天。裴家平时来人不算多,排下来这段日子里一共有大人小孩合计39位。由于3月间有寒假,孩子放假在家,所以能够去除的不过13人。余下的26人中,4位是裴家从新郑来拜年的亲戚,他们并不知晓裴伦拥有供春壶之事,所以可以去除。剩下的22人中,已经调查过的那三个对象康恒恩、仇鹤寿、潘复都不在内,他们尽管来过裴家,但当时孩子在上学,没有获取钥匙印模的可能。

往下,就是从那22人中查找嫌疑对象了。专案组为此忙碌了七八天,最后竟然没有一个有作案条件的。

这条原先抱有很大希望的路断了,专案组只好另外考虑开辟新的蹊径。新路是有的:既然案犯是乘裴家无人之际潜入作案的,那么,他在潜入的过程中,是否曾被哪个邻居看见了呢?如果正好看见,那就是一条比较牢靠的线索了。

于是,就循着这个思路展开调查。一共耗费了三天时间,查下来也是一片空白。

至此,线索完全断了。此时,距案子发生已有一个月。这段时间,吴杰局长对该案甚为关心,多次让秘书股或者自己亲自给专案组打电话询问侦查情况,专案组长包启明只觉得脸面无光,好生惭愧;其他组员也是垂头丧气,一脸沮丧。4月20日,吴杰把专案组成员召集到他那里,开了个会,主要是给大家打气鼓劲。劲是鼓起来了,可是会后线索还是未能查摸到。又过了一个星期,局里来了通知:暂停专案侦查,专案组成员集中到市局临时成立的“劳动节治安保障办公室”作为机动力量参加治安保障工作。包启明听了心里一凉,暗忖这是一个信号,看来节后专案组要解散了。

果然,5月2日就来了通知,没说解散专案组,只是让大家回到原先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去。

包启叫唯有长叹,对四名部属说中午大家一起吃顿散伙饭吧,我拿伤残金请客。于是,一干人就去了一家烩面小店。那时还没有甚么“禁酒令”,于是就喝酒,还要了白酒。不过这酒没喝成,众人刚刚斟到杯里,秘书股那个最早接触紫砂壶失窃信息的小彭骑着自行车匆匆赶来,说原来你们在这里啊,吴局长让你们立马过去!

原来,发生了一个戏剧性的变化:裴伦今天轮休,在家整理东西,打开大橱抽斗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拿到那个原先装紫砂壶的木匣时,觉得沉旬甸的,打开一看,那把紫砂壶竟然已经回归!惊喜之后,便捧着木匣前往派出所报告。派出所还没遇到过这等事儿,当下就向二分局报告,分局再向市局报告。于是,吴杰就下令召集专案组成员,重新下达侦查令,要求查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专案组接受任务后,决定先对紫砂壶进行鉴定。开封地面上的几个识货的古玩行家——用现在的说法就是专家了——都被请到公安局,仔细鉴别的结果是一致认定这确实是一把供春壶。但包启明有点怀疑这个结论,说我听说如今世上只剩一把缺失了原盖的供春壶,就是这把壶那几位鉴定人也没看到过,他们凭什么认为这是一把供春壶呢?还是另外设法找牢靠的识货人再看看吧。

在物色牢靠鉴定人的当儿,专案组又把裴伦全家请来,请他们看看这把壶究竟是不是原先那把。两个大人看下来,点头;可是,轮到两个孩子看时,却摇头。怎么呢?原来,当初还没发现这是一把供春壶而只是一把普通茶壶时,两个孩子曾在一次玩“藏东西”游戏时,妹妹把那张要藏起来的邮票蘸了水粘在茶壶底下。哥哥因为没找到而失败了,最后揭晓藏物时,两八孩子清楚地记得壶底下是有一个芝麻大小的凹坑的,可是,眼前这把壶的底部却没有这个微小的痕迹。

专案组很重视孩子的说法,次日,派专人携壶前往苏州苏南文物管理委员会。那里,收藏了储南强捐献出的那把供春壶,相信由文物专家比照供春大师的真迹是能得出准确结论的。

三天后,鉴定结论出来了:送鉴物是最近仿制的赝品!


案犯落网

专案组于是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案犯玩的一招“狸猫换太子”!

但是,众人倒是喜上心头:这倒也好,这就是一条线索。一番商议后,定下了措施:一是让裴家往外放风称紫砂壶找到了,藉以蒙蔽案犯;二是立刻派员前往苏州苏南文物管理委员会的专家请教赝品壶的仿制过程,以便制订侦查方案。

当晚,包启明即带侦查员柏山、季贺节搭乘夜班火车前往苏州。次日抵宁,直奔苏南文物管理委员会。向专家请教下来,得知这把赝品壶制作精良,惟妙惟肖,几可乱真,显然出自宜兴某个制壶高手之手,因为是特制的,工价肯定惊人。侦查员于是决定前往宜兴访查。

三人坐在长途汽车上,犹自惦念着案情,不便交流,就写在纸上传来传去交换观点。抵达宜兴时,第一步调查措施就已经形成了:案犯肯定是开封那边的,他到宜兴来定制赝品壶,到达后肯定要找家旅馆下榻的,所以,调查此人可以先从旅馆住宿登记资料开始。

这个思路是准确的,在宜兴县公安局的配合下,当天就查明3月29日有人持开封户口本前来宜兴县城“望福旅社”住宿五天,但旅馆人员记忆中其实只在旅社住过一个晚上;4月19日,此人再次下榻该旅社,于次日退房离开。

这个旅客,就是前述那个发现裴伦持有供春壶的康恒恩!

据望福旅社方面反映,康恒恩第一次下榻时,曾向他们打听过当地制作紫砂壶的行家高手情况,旅社张老板向他推荐了西诸的制壶高手黄复兴。于是,侦查员就去找黄复兴,黄证实康恒恩确实去找过他,拿出一把供春壶要求仿制,他觉得难度特高无法胜任而拒绝了,但向对方介绍了他的师兄管阿根,说管师兄本领比他大,仿制名壶颇有经验,让康恒恩去找管师兄。

于是又去向管阿根调查,管承认他应康恒恩之求仿制过供春壶。当时康恒恩找上门来,称只要制成,价钱随他开。管阿根受此诱惑,开价1200万元(旧版人民币,合新版币1200元)接下了这笔生意。这个金额,在当地已经可以用来造一幢两层楼民居了。按照规矩,为防止壶匠损坏、调包原壶,管就邀康恒恩留下监制。考虑到烧制时损耗较大,赝品壶一共制作了七把。康恒恩一直监制到管阿根完成了生坯泥壶、浮雕装饰,原本是想看着烧好后直接拿走的。可是,紫砂壶是整窑烧的,管阿根只是制壶匠,不是烧窑匠,所以只能把生壶拿到朋友的窑上去烧,这就需要等人家凑齐够烧一窑的壶后才生火开烧,康恒恩不可能再等候下去,于是就离开了。4月中旬,赝品壶烧成了,七把烧坏了五把,两把没坏的只有一把是优质品。康恒恩接到电报火速赶来,看着觉得很是满意,就付清了余款,当场把那六把不合格的赝品壶砸碎了,告辞而去。

侦查员要把该案办成铁案,随即又去找了那个烧窑的汪师傅取了证,这才给留守的专案组成员发急电让即刻拘捕康恒恩。

次日当包启明三人返回开封时,康恒恩已经交代了犯罪事实——

康恒恩当初识得裴伦家有一把供春壶时,激动之下脱口而出道出真情,之后他就后悔了:如果不说破,以后找个借口只需花些许小钱就能哄得这把宝壶。之后,他就处心积虑盘算如何获取该壶。最后,想出了“先窃后换”的主意。于是开始实施,先得获取钥匙。这于他是小事一桩,他抽了个空闲去了裴家孩子读书的第二中心小学,瞅得午后那男孩正玩得满头大汗时现身,送他一小包蜜饯,说你这样热应该把外面的毛衣脱下来,一会儿进教室上课时再穿上,免得感冒了。男孩跟常去他家的康恒恩很熟,自是惟命是从,脱衣时,得取下脖颈上挂着的钥匙,康恒恩在旁边替他拿着,乘机在预先准备好的橡皮泥上拓下了印模。为确保犯罪方案实施得万无一失,康恒恩特地去购置了钥匙坯料及工具,自己动手偷偷配制了钥匙。

3月18日下午,康恒恩利用学校组织学生前往裴家附近的戏院参加战斗英雄事迹报告会的机会,中途悄悄溜出来,潜入裴家下手行窃。之后,他让从事医生职业的妹夫以“肺结核待查”的理由开了一周病假,谎称前往南京检查身体,前往“紫砂壶之乡”宜兴花了重金仿制名壶,取回赝品壶后回家“做旧”。5月2日下午,乘裴家全家外出访友之际,潜去将赝品壶放入橱中。在康恒思想来,这把赝品仿制得足可乱真,可以平息公安对该案的侦查了,哪知,此举反倒使其罪行暴露无遗。

康恒恩于1950年7月被开封市军管会判处无期徒刑,10年后死于劳改农场。

从康恒恩家起获的那把供春壶,被送往苏州苏南文物管理委员会鉴定,专家得出的结论是:该壶并非供春大师的作品,而是清朝初期紫砂壶名匠陈鸣远仿制的“供春壶”。当然,即使是陈鸣远的作品,其价值在建国初期也已经颇为惊人了。大跃进年代,裴伦被调往武汉工作,去报到后回来举家南迁,途中搭乘的卡车翻车,妻女死亡,父子负伤入院,那把古壶也摔得四分五裂,当时料理现场的人就随手扔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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